全文刊登于《中国园林》年第03期P55-59
林菁/博士/北京林业大学教授
年，在美国华盛顿，一座酝酿了半个多世纪的纪念碑终于建成开放了。这是华盛顿第一座由风景园林师设计的重要纪念碑，它就是劳伦斯·哈普林（LawrenceHalprin）设计的罗斯福总统纪念园（TheFDRMemorial）。罗斯福总统纪念园平面图
罗斯福总统纪念园
罗斯福总统纪念园的设计建造是一个曲折的过程。早在罗斯福逝世的第二年即年，美国国会就决定要建罗斯福总统纪念碑。年举办了国际设计竞赛，选出了优胜方案。但几经修改后，此方案没有获得有关各方的一致接受。后来，著名建筑师布劳耶（M.Breuer）的设计方案也未能获得各方的首肯。年，加州的风景园林师哈普林被选为纪念碑的设计者。与先前的方案不同，哈普林没有设计一个统治性的物体，而是石墙、瀑布、密树和花灌木的低矮景观，水平的而非垂直的，开放的而非封闭的，述说故事并鼓励参与的纪念园而不是默默欣赏的纪念碑。然而不断的政治争吵、资金紧张和官僚主义使工程拖延了漫长的20多年，才在年得以动工兴建。这个设计以一系列花岗岩墙体、喷泉跌水和植物创造出四个室外空间，代表了罗斯福总统的四个时期和他宣扬的四种自由。以雕塑表现每个时期的重要事件，用岩石与水的变化来烘托各个时期的社会气氛。传统的纪念碑，多从图腾、神像、庙宇和陵墓演变而来，摆脱不了高高在上、以巨大的体量让人产生敬畏的模式。随着时代的发展、民主思想的深入人心，这种风格的纪念碑越来越不受欢迎。而哈普林的设计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表达纪念性的同时，为参观者提供了一个亲切而轻松的游赏和休息环境，体现了一种民主的思想，也与罗斯福总统平易近人的为人相吻合。哈普林的思想在当时确实是开创性的，提出了一种纪念碑设计的新思路。从设计时间上看，哈普林的罗斯福总统纪念园比起七十年代以后美国许多摆脱了传统模式的纪念碑（如越战纪念碑）要早得多。
其实，在设计罗斯福总统纪念园之前，哈普林已经在行业中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只不过这次在重要的项目中与建筑师竞争最后脱颖而出，使得更多的人了解了他。作为二战后的风景园林师，哈普林是与美国现代园林一起成长的。哈普林年生于纽约的布朗克斯区，父亲是一家科学仪器公司的老板，母亲是全国性犹太组织的领导人。他从小热爱运动，10岁开始学习绘画，在上大学之前曾在以色列的一个集体农庄生活了三年。哈普林在康纳尔大学和威斯康辛大学学习植物学，获植物学学士和园艺学硕士。在与他的妻子Anne一起参观了赖特（F.L.Wright）的东塔里埃森之后，他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回来后，他在图书馆大量查阅有关建筑的书籍，发现了一本唐纳德（C.Tunnard，—）的《现代景观中的园林》（GardensInTheModernLandscape）。阅读之后，年轻的哈普林被书中的思想和实例深深吸引，他决定追随唐纳德学习风景园林。
年，哈普林来到了哈佛大学。此时，格罗皮乌斯（W.Gropius），布劳耶（M.Breuer）和唐纳德等人已在哈佛建立起包豪斯的体系，向学生们灌输现代设计思想。“哈佛革命”的三位带头的学生埃克博、克雷、罗斯均离开学校不久，哈佛的建筑系和风景园林系都刚刚经历了现代主义的变革。唐纳德是英国的风景园林师，20—30年代，他设计了一些现代主义风格的优秀的住宅花园。他曾发表一系列文章，讨论在现代环境下设计园林的方法，后来整理为《现代景观中的园林》一书，作品的图片和照片也收录其中，在当时影响很大。年，受格罗皮乌斯的邀请，唐纳德来到哈佛大学任教。唐纳德提出现代园林设计的三个方面：功能的、移情的和美学的。他认为风景园林是一个大的综合性的原则，而不是仅仅作为建筑周围的点缀，风景园林师不仅要注重美学方面，同样重要的还有社会的和城市的方面，这些观点为哈普林奠定了现代主义的思想基础。二战期间，哈普林在海军驱逐舰服役，因受伤而回到旧金山，后来他在丘奇（T.Church）的事务所工作了四年。丘奇是当时美国最著名的风景园林师，是适合加州生活的“加州花园”风格的创始人。年，哈普林参与了丘奇最著名的作品唐纳花园（DonnellGarden）的设计。年，哈普林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哈普林早期设计了一些典型的“加州花园”，如采用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和结构主义的形式手段，大面积的铺装，明确的功能分区，简单而精心的栽植。但他的设计比丘奇的更富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探索精神。他在设计中进行了色彩和植物运用方面的尝试，细部更为精美，为“加利福尼亚学派”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他在自己的家庭花园中设计了一个便于他的舞蹈家妻子排练、教学和表演的木质平台，这个设计后来也给他自己很多启发，他发现室外空间就是一个舞台，在以后的许多设计中他都表达了这一观点。哈普林早期作品有许多曲线的形式，但是很快，他转向运用直线、折线、矩形等形式语言。这在年设计的麦辛特瑞（Mcintyre）花园中可以看出，直线的水池、地面、墙体，与背景笔直的桉树形成对比，喷泉和水声更增加了宁静的气氛。这个庭园被许多人称为“摩尔式”（Moorish）的。在这个作品中，哈普林已显示了运用水和混凝土来构筑景观的能力，自此，这两个要素逐渐成为他的许多作品的一个特征。麦辛特瑞住宅花园平面图
麦辛特瑞住宅花园
50年代起，美国的风景园林行业发生了许多变化。由于城市更新，州际高速公路和市郊居住区的建设，设计的机会迅速增加。园林设计的领域已经变化，虽然小尺度的私家花园设计仍在继续，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公园、植物园、城市开放空间、公司和大学园区、自然保护工程使设计者在一个更广阔、更为公共的尺度上工作。随着社会生活问题越来越多的冲击，新的客户除了公司、团体以外，还有当地的和各级政府部门。他们的动机是平凡的和功能的，如改善建筑物及城市中心的形象，增加城市内视觉财富，或者是迫于各种政治或社会团体的压力。新的园林常常必须有多种的角色，如休息和娱乐。哈普林在60、70年代的实践和理论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之上，提出了自己的解决途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尤其是他设计的一系列公共喷泉广场，如波特兰系列、西雅图高速公路公园（SeattleFreewayPark）、曼哈顿广场公园等，体现了使用和参与的思想，而不是仅仅作为观赏。
哈普林最重要的作品是60年代为波特兰市设计的一组广场和绿地。三个广场由一系列已建成的人行林荫道来连接。“爱悦广场”（LovejoyPlaza）是这个系列的第一站，就如同广场名称的含义，是为公众参与而设计的一个活泼而令人振奋的中心。广场的喷泉吸引人们将自己淋湿，并进入其中而发掘到对瀑布的感觉。喷泉周围是不规则的折线的台地。系列的第二个节点是柏蒂格罗夫公园（PettigrovePark）。这是一个供休息的安静而青葱的多树荫地区，曲线的道路分割了一个个隆起的小丘，路边的座椅透出安详休闲的气氛。波特兰系列的最后一站演讲堂前庭广场（AuditoriumForecourt，现称为IraC.KellerFountain），是整个系列的高潮。混凝土块组成的方形广场的上方，一连串的清澈水流，自上层开始以激流涌出，从80英尺宽、18英尺高的峭壁上笔直泻下。汇集到下方的水池中。爱悦广场的生气勃勃、柏蒂格罗夫公园的松弛宁静、演讲堂前庭广场的雄伟有力，三者之间形成了对比，并互为衬托。对哈普林来说，波特兰系列所展现的，是他对自然的独特的理解。爱悦广场的不规则台地，是自然等高线的简化，广场上休息廊的不规则屋顶，来自于对洛基山山脊线的印象，喷泉的水流轨迹，是他反复研究加州席尔拉山（HighSierra）山间溪流的结果，而演讲堂前庭广场的大瀑布，更是对美国西部悬崖与台地的大胆联想。哈普林认为，如果将自然界的岩石放在都市环境中，可能会变得不自然，在都市尺度及都市人造环境中，应该存在都市本身的造型形式。他依据对自然的体验来进行设计，将人工化了的自然要素插入环境。把这些事物引入都市，是基于某种自然的体验，而不是对自然的简单的抄袭，这也是历史上优秀园林的本质。哈普林还认为，他设计的岩石和喷水不仅是供观赏的景观，更重要的是游憩设施，大人小孩都可以进入玩耍。在喷泉广场的落成典礼上，他甚至带头跳入水中。虽然广场的安全性曾被质疑，但设计师对细节的考虑非常周到，事实也证明，这个地方并不象它看上去的那样危险。另外，广场在落成之初，几乎成为年轻的嬉皮士们冒险的场所，许多市民因此对广场的设计提出异议。不过，随着年轻人的热情逐渐消退，更多的各个年龄层次的公众从喷泉广场中受益。正如哈普林所预想的，这些设施有相当密集的利用，人们喜爱这里，这里可以发生任何事情，有很多趣味。瀑布背景前的水池上，有一些平台，这些平台不仅仅是观赏的场所，而且也创造了其它的活动。现代舞蹈、音乐、戏剧都选在这儿进行表演，显示了同一地点的不同的使用方式。波特兰系列广场设计的成功，使哈普林声名远扬。波特兰系列广场和绿地
演讲堂前庭广场平面及剖面
演讲堂前庭广场
哈普林研究席尔拉山溪流的速写与波特兰爱悦广场的草图
爱悦广场
年,哈普林出版了《高速公路》（Freeways）一书，讨论了高速公路所带来的问题，他认为对城市景观最具破坏力的，就是穿越市中心的高速公路。它占用了大片土地，分割了城市中原来紧密联系的地区，在都市空间中刻划上一道隔绝的沟壑。哈普林在书中对这些问题提出一些未来的解决办法。于是，西雅图公园管理委员会便邀请哈普林在穿过西雅图市中心的5号州际高速公路旁创造一个能实现他的想法的公园。哈普林在研究了基地的情况后，说服了委员会，在高速公路上方架设一座桥，并利用了一个计划建造的停车场的屋顶和一些边缘的零星空地，将公园的范围予以扩大，创作了一个跨越高速公路的绿地，使市中心的两个部分重新联系了起来。这是一个复杂的园林与公路的立体交叉，公园只有2.2公顷，展开的长度有m,最高点与最低点相差30m。哈普林充分利用地形，再次使用巨大的块状混凝土构造物和喷水，创造了一个水流峡谷的印象，将车辆交通带来的噪音隐没于水声中。峡谷看起来是人工的，但整个喷泉的运动方式是属于大自然的。这个公园的建成，成为减弱高速公路对城市气氛的破坏的一个例子，并且，由于公园是建造在高速公路的上空，也节省了一笔征用土地的费用。
西雅图高速公路公园
与波特兰和西雅图的作品类似，年设计的曼哈顿广场公园（ManhattanSquarePark）也是一个水与混凝土组合的公园，激发人们参与，广场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构架，阶梯可以让人登上高处观赏景色。构架北面是混凝土岩石和喷水。广场的其他部分还有林荫道和儿童游戏场，整个广场与餐厅、地下通道结合起来，成为一处地形变化丰富，与市中心步行联系的具多重使用功能的公园。
这几个作品比较相似，都是哈普林探索用绿地广场将城市中心的不同街区联系起来，以创造人车分流的具人性特点的城市空间。从手法上看，都是运用了代表自然岩石的有水平或垂直条纹的混凝土块和模拟自然界水的运动的喷泉、跌水和瀑布。总的来说，硬质景观的比重较大，这与60年代美国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和受日本的枯山水园林的影响，出现了大量硬质景观有关。后来的罗斯福总统纪念园及80年代建成的旧金山莱维广场（LeviPlaza）在设计手法上仍然是哈氏“山水”的延续，只是软质的材料如植物已大量增加，墙面和地面的材料也丰富了，不再仅是裸露的混凝土，还包括了各种石材和面砖。这不仅是个人风格的一种调整，也是适应社会风尚变化的必需。莱维广场位于旧金山莱维公司三栋办公楼的中心，被一条街道分为两部分，西面是规则的广场和喷泉，喷泉由一系列高低错落的种植池和水池组合而成，水在各层之间跌落、流淌，一条汀步引导人们参与其中。东部是自然式的树林草坡和蜿蜒的小溪，溪边的置石和草地上的针叶树丛颇有日本园林的情趣。两个部分由一条铺装路来连接，地面铺装一直延伸至建筑底层，材料与建筑的外墙相呼应。与上面三个例子相比，水的落差和流量要小得多，草地树林面积较大，气氛也相对平静和安逸。
莱维广场
哈普林的作品涉及最多、最著名的就是这类城市广场和绿地，但事实上，他的作品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涵盖了这个行业的许多方面，如商业街区的设计、社区的规划设计、校园和公司园的规划设计以及一些较大尺度的规划。尤其是商业街区的设计，是他非常成功的一类作品。
年设计的明尼阿波利斯的尼古莱特大道（NicolletMall）是美国同类商业街中的第一条，成为以后许多设计的典范。改建后的街道禁止汽车通行，只允许公共交通穿越；将街道由直线改为曲线，加入较宽的步行林荫道；降低街灯，使之具有人的尺度；增加人性化的小品，如候车亭、站牌、路灯、钟等。这些小品和公共汽车的造型以及植物的配置都经过精心设计，为步行街营造了舒适惬意的商业环境，人们非常愿意在其中逗留购物。这条街在建成开放第一年里，两旁商店的销售额就增加了20%。年旧金山的吉拉登广场（GhirardelliSquare）是哈普林探索城市中古老建筑物和古老地区的再使用的一个实例。哈普林创造性地利用了旧有的巧克力工厂的建筑，将其改建为商业用途的建筑，保留了古老的钟塔，添建了一些新建筑、步道。将许多餐馆和商店联系起来，形成一个生气勃勃的购物和饮食综合区。基地保持了原有的形态，但是作了完全不同的使用，不同种族的人都喜欢这儿，欣赏这里的气氛，这个广场成为美国70—80年代许多城市如波士顿、纽约的节日市场的原形。遗憾的是，80年代，这座广场又一次被改建，哈普林的设计如今已经找不到痕迹了。在哈普林的社区规划作品中，最著名的是年开始设计的位于旧金山北部的海滨农庄住宅区（SeaRanch）。该项目引用了生态形式的社区考虑，设计的课题不在住宅的造型，而在于生态环境的土地利用模式。不仅要提供住宅，而且居民和其他人仍然能享受野外粗犷的风景和自然悬崖的地形，土地不受破坏，野生资源能够获得保护。在深入研究了土地、地形、风向、自然植物等一系列问题之后，哈普林提出基本的构想草图和纲要计划，包括建筑簇状安排的模式，屋面与风向的关系等，然后由两位建筑师艾施里克（JoeEshrick）和摩尔（CharlesMoore）设计住宅。建成后的社区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居住地，土地资源受到良好的保护，建筑设计也切合自然的环境与地形。与大多数设计师到70年代以后才在设计中深入考虑生态主义原则相比，哈普林在60年代初的尝试又一次走在了前面。海滨农庄住宅区
哈普林的设计实践跨越了国界，他在国外的作品主要集中在以色列。如—年设计的沃尔特/伊拉尔斯哈斯大道（WalterandEliseHaasPromenade），位于耶路撒冷山上的一条宽阔的石砌公共步道，可以眺望老城。大面积的石材，稀疏而严谨的种植，与圣城的气氛非常一致。
耶路撒冷某公共步道
哈普林是一个有思想的设计师，他是二战后美国风景园林界最重要的理论家之一。他出版了《参与》（TakePart，），RSVP循环体系（RSVPCycles，），《哈普林的笔记》（NotebookOfLawrenceHalprin，）等著作。哈普林分析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