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向北美移民的行动,比同在欧洲的早期海上强国西班牙要晚得多。
年,汉弗莱·吉尔伯特爵士获得了一项英国皇家特许状,获准拥有“确实未被任何基督教君主或子民占有的野蛮未经开化的国家和地区”。到年,吉尔伯特才得以成行,最终在北美洲东北端的纽芬兰岛(Newfoundland,意指“新寻获之地”,今属加拿大)登陆。但在返航途中,吉尔伯特的船只消逝于茫茫大海,不知所终。
这是英国人向北美进发的开端,比起年意大利人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支持下远赴重洋发现“新大陆”,晚了近一个世纪。
新大陆“伊甸园”
然而,后来者未必吃亏。英国人比西班牙人有效率得多,与后者热衷于到“新大陆”传道、修建要塞和淘金,但禁止在殖民地发展制造业、严格限制与原住民开展贸易往来不同,英国人一到美洲,就同土著印第安人建立贸易联系,设置移民定居点,推动商业的繁荣。
那些在英伦三岛贫困潦倒或另有志向的人士,成群结队沿着吉尔伯特的足迹来到北美大陆。当时的英国,正处于工业革命前夜,圈地运动的展开,人口的快速增长,催生了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首都伦敦就像今天中国一些大城市一样,挤满了“盲流”“农民工”或“农民工第二代”,这些人很快成为越洋移民的主力。
17至18世纪期间,大不列颠群岛共有4次向北美的大规模人口迁徙。年,北美殖民定居者总数超过万人,5年之后,迅速增加到万人,到了年,北美殖民地与母国英国的人口比例,达到1∶20,又过了5年,也就是独立战争爆发前的年,这一比例已如坐火箭般上升到1∶3。这场前赴后继的移民潮,迅速填补了广阔而富饶的北美大陆的“空白”,并彻底改变了那里的人口结构。
与居住在英国比起来,北美移民的生活可就自在多了。这里有不知道比英国大了多少倍的土地,有数也数不清的丰富物产,像玉米、马铃薯、花生之类的植物,不仅种植很容易,而且口感良好、营养丰富。殖民地居民充分利用了“新大陆”的各种便利条件,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建立庄园,还兴办工业、生产商品,与母国英国及印第安人、西印度群岛之间形成“四角贸易”。不到一个世纪,北美各地就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到独立战争打响前夕,北美移民的生活水平,已高于他们的英国本土同胞了。
远渡重洋,艰苦创业,当然是想过上更好的日子。后世美国人描绘他们的英国清教徒祖先时,形象往往过于严肃,好像世间快乐的事情,都与他们是仇敌。这幅画面的想象成分远大于事实,实际上,对来到北美的英国清教徒及其后代来说,上帝是要膜拜的,但口腹之欲、声色之娱也不能没有。尤其是他们中的上层人士,大都流行着华服、享美酒、听世俗音乐。比如美国开国元勋、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就曾经常带着夫人出现在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市,那里是新移民精英们的天堂,大家可以借着举行会议的名义,尽情狂欢(后来于年在此召开过一次会议,为意义重大的费城制宪会议奠定基础)。
新移民们很快也发现,这块土地原本的主人太“傻”了,打起仗来,印第安人手上的钝刀、木棍,远不如自己手中的火枪来得威猛,根本不足为虑。印第安人之外,早一步来到美洲大陆的欧洲“兄弟”,如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他们的势力范围很长时间内与英国殖民地没有太大交集,彼此大体上相安无事。
你放任我自治
直到18世纪中期,北美大陆上的英伦移民及其后代,仍以“英国人”自居,自愿服从英帝国的“领导”。那些殖民地精英们,深信他们来到美洲,是在执行英帝国的神圣使命,所以竭力在生活习惯、举止穿着上,都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地道的英国人。
再以乔治·华盛顿为例:他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弗农山庄,从房舍布局到所用家具,都以远在英国的奢华庄园为模板。另一位美国开国元勋本杰明·富兰克林,曾骄傲地宣称:“我是英国人”。在七年战争(~年,欧洲列强为争夺霸权及殖民地而战)中大获全胜后,北美英属殖民地的移民们,就像英国本土居民一样,为战争的胜利而自豪。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我美化历史的本能。19世纪以来,美国人中常常流行有关清教徒与“山巅之城”(语出《圣经·马太福音》,大意是清教徒相信上帝与他们有个契约,并挑选其领导地球上别的国家)的“美国例外”论。但这不过是个神话。
美国历史学家者罗伯特·卡根指出,那些来到北美的英国移民,压根也没想过要和母国一刀两断,他们如果有使命的话,那也是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的英帝国使命,而不是他们自己的什么使命,他们甘当英国文明的先锋,所谓美国例外主义(exceptionalism)就是英国例外主义,殖民地的移民精英,是不折不扣的英帝国主义者。
北美移民们在自我陶醉,万里之外的英国国王及其大臣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时候,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大陆,处境与“伊甸园”般的北美截然不同,不仅外部各国间摩擦不断、战事频繁,内部的传统贵族势力也逐渐衰微,资产阶级乘势兴起,一场波澜壮阔的现代化运动,正在“旧世界”蓬勃展开。整天忙着内争外斗,英国统治阶层先要“讲政治”,怎样推进内部变革,如何加强中央集权?至于海外殖民地,有当然比没有好,多一块总比少一块好,但要纳入英国的正式治理,那实在是忙不过来。于是,实行的是所谓“有益忽略”(salutaryneglect)的殖民地政策。
结果,很长时间内,北美各个殖民地基本上是由移民们自行经营管理,形成一定气候后,才报知英帝国当局,后者予以“追认”,发发特许状,任命一下总督和议员,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不问,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像普利茅斯、普罗维登斯、纽黑文等城市及康涅狄格和罗得岛等州,均是在没有得到外来援助,甚至几乎是英国政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
没有人管的北美,当然就很自由、很平等。法国近代著名思想家和历史学家托克维尔对此早有独到观察。他于上19世纪30年代造访美国,花了9个月时间周游各地,写了一本名著《论美国的民主》,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通行于北美诸殖民地、以新英格兰为典型的自治精神,构成了后来美国社会的立国基础。
从严格意义上说,当时的北美殖民地,甚至连“小政府”也不存在,而是接近于无政府状态。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特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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