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卡特和里根
主持人:采访卡特总统那天的情形您还记得吗?赵忠祥:可以说是历历在目。我很诚恳地说,在这之前我没有觉得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经历。因为确实在采访卡特之前,我已经有过采访过好像一二十位的国内外的政要,并不是说你第一次见一个总统什么的,但是我当时觉得意义不同寻常的就是说,中美关系一直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主持人:我听说采访当天他迟到了是吗?赵忠祥:他没有迟到,我迟到了。我也没有迟到,怎么说呢?其实我们当时都有一个误解,就觉得国外的政要,他们讲话都是非常即兴,非常随意,不用任何准备,他们是可以即兴的去发挥的。这一次给我一个非常深的教育就是说不是这样的。
因为在采访他的那一天,白宫就给我们打电话了,就要求我们把问他们总统的问题给他们。我们说不好意思,就是我们虽然将在外,但是我们很慎重,我们觉得我们不能独立,我们不能就我们几个人就决定问什么就问什么,我们想着,我们把问题传回国内,让我们台的领导审核一下,这几个问题合不合适。
这里正好有一个时间差,你的白天是人家的黑夜,那个时候咱们又不是24小时值班制,通讯又不是那么发达,所以就延误了请示的时间,这样就给人家就耽误了。白宫值班到很晚,一直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催我们,最后看我们也没有意思交给人家,人家大概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交。主持人:对,我刚想问你,你跟人家什么理由说?赵忠祥:我不好说呀,我们就说你们再等一等。最后人家就说了这一点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了。白宫也有休息的时候,也不能让人家24小时等着你。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希望你们明天能够在总统接见之前,把采访提纲交给我们。就说了这么一句。主持人:那后来准许呢?拿到提纲以后呢?赵忠祥:拿到提纲以后我们就给他们了,去了以后,布尔津斯基就来了,他当时是安全助理,他是国务卿,他说总统还需要推迟一个小时接见你们。其实不言而喻,他拿到提纲以后要做一些准备。主持人:咱给人家的太紧了。赵忠祥:咱不怪人家,真的,再者说了,人家是主人们,人家说推迟一个小时,而且人家国务卿出来,跟你讲了,我们总统要推迟一个小时再接见你们。主持人:那你们怎么办呢?就在现场等着?赵忠祥:我们就不能再出白宫了,那么一大堆记者,美国的记者,外国的记者,大家凑在一块儿,然后就有一些记者,就跟我说,你紧张吗?我呢其实也挺敏感的,你要说紧张吧,多少还是有点,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这意思好像是不是进了你白宫了,见了美国总统就要紧张了?你这不是大国主义吗?当然有的时候人家不见得非是这个意思不可,人家就是作为同行,关心你一下。
年1月,赵忠祥随邓小平访美时采访卡特
主持人:咱们一出国这根弦就绷紧了,是这样吗?赵忠祥:当然是这样。我就跟他笑笑,我说不紧张。我说,因为在这以前,我采访过很多总统和政要,采访你们总统,不过是这么多当中的一个而已。随便就那么说说。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人家,人家也没有意思要伤害我,我觉得当时那个气氛还是比较友好的。这个时候卡特出来了,就开始采访了。
我其实对卡特的印象挺好,他作为一个总统,我作为一个外国记者,他的态度是很平易的,没有架子,也没有给我一种很有威力的感觉,就非常平和,非常笑容可掬,非常亲切的。在我正式提出问题以前,我们俩闲聊了几句,他就问我,你这次跟你们副总理,他指得是邓小平,准备去几个地方啊?我就跟他说去几个地方。他说你是第一次来美国吗?我说第一次来美国。你有什么印象啊?就等于闲扯,这个时候其实也都录下来了,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东西,结果气死我了,当时是CBS帮我们录的,他不给我们,他说这个谈话,是你和总统的私人谈话,不能列为正式谈话范围。
咱们回过头来讲,他们那个规矩,比咱们也不小,所以有的时候,我老说咱们规矩大,人家西方记者怎么样,那真的是一种道听途说,甚至是有一种误解。
我一次我在白宫对面,就是美国的国宾馆,因为小平同志要下塌在这儿,我就在馆门前做一个试录,就是用他们的机器,我就跟他们讲,这个是美国的一个邮电部长的私人宅地,他送给国家了,后来美国就把它作为一个国宾馆,作为重要的贵宾下塌之处。我把这个说了一下。说完了以后一个记者他就过来了,他说赵先生,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我觉得你太随意了,他说我们美国的主持人和记者在现场报道的时候,是不能随意去说很多话的,都是要都经过很多深思熟虑的构思,很严谨地表达出来的。主持人:他又听不懂中国话?赵忠祥:从这个里头,我觉得我们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误解了。我当时虽然和他关系不错,我也不是很高兴,我就说了一句,我说你听懂了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他也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从那里头体会到一个工作理念就是说,在电视机前面去讲话,并不是当时我们觉得西方的记者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至少是他,比较高级别一点的西方记者,他们不是这样。
那么后来,在十三大的时候,中共中央十三大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做新闻,我作为一个现场报道记者,我在门前,我看到了一个美国记者在摄像机前说一段非常简短的话,他实际上说得非常简单,他说刚才大会闭幕了,这一次一代更年轻的、更有文化的领导人,接替了他们老一代的领导人,就这么几句话,就一个导语,你知道他录了多少次了吗?我给他数了,他录了13遍。主持人:为什么呀?再配合不好,也不会录13遍?赵忠祥:你就得说为什么?他一根头发不行,他过来拉一下,衣服不正,弄一下,然后语言有一个结巴,再弄一下,然后说对不起,反光板脸上的光影没有打好,再来一次。我倒不是说美国都这样,但是你必须得知道,人家也会这样去做,也并不是让我们觉得,非常随意的、张扬的,自己想去说什么就说什么。
年,赵忠祥在钓鱼台宾馆采访美国总统里根
主持人:我觉得你有一次一语惊人的举动,就是说又换了一位总统,换了一个地点,在北京,采访了里根。赵忠祥:这里头我可以再给你讲两个细节。第一个细节就是说,里根总统据说在美国他的拥众率很高的,就是美国公众对他的印象分是最高的,他比卡特印象分要高。但是作为我一个局外人,一个外国人,我对他们两个人的评价来讲,我觉得卡特更随和一点。
当时因为里根有一个遇刺的情节,他在华盛顿被枪击,枪击到肺部了,很严重,差点危及到生命。但是这次遇刺以后,也使得他的保安措施,可以说是极度地增强,我觉得这个完全可以理解。我们去采访的时候,他们的几个保安,就把总统的座位搁在一个墙角,后面是墙壁,保证无后顾之忧,但是之前我们已经把机位都布置好了,里根进来以后,没理我们,就直接到那边去了,我就挺不高兴的,你们太不尊重我们了!如果你过来跟我商量,比如我们从安全考虑,或者从我们现在的职业需要,我们要放在那儿,你看行不行?我觉得这也是一句像样的一个友好的语言,他也不说,就弄了。
我们几个就挺生气,尤其我们一个老大姐,一个女编辑,她说,他们这样我们就不采访。我说别生这气,采访不采访,不是咱们说了算。然后就让他的一个参赞过来,我就说,你在干什么?其实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我要问一下,我说你们在干什么?他说我们布置。我说我已经布置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再布置啊?你把我的机位全都破坏了。
他特别逗,他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我说,你们也谈政治问题了?我说这怎么是一个政治问题?这是一个礼节问题,我说我们是一个礼仪之邦啊!我们把客人摆在一个最尊贵的地位,这都是我们在外交上很友好很尊重对方的表现,现在我们摆好了,你都给我们拉了,你说是一个政治问题,什么政治问题呀?你给我恢复原位!我就后来加了一句,我说我们这儿是中国!
年卡特访问中国时,赵忠祥采访卡特和其夫人
主持人:你为什么加这句话呢?赵忠祥:这个话在我心里积淀很久了。因为在很多年以前,我去采访卡特的时候,我觉得好像也是在华盛顿一个场合,有一个记者的平台,我们想我们是小平同志的随行记者,是不是能够特殊一点,我们这个想法没错,人家能不能接受是人家的事,我们就提出这个问题,结果他一个工作人员,就挺不客气的,说这是美国。那意思就是说,我不管你谁来了,但是我这个是美国,美国有美国的规矩,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我后来就给他一句,我说这是中国。
主持人:用美国的话,然后再用给美国的人。赵忠祥:人有的时候这种情感有的时候是很难的给他完全抚平的。但是我总的来讲,我作为一个当时作为一个记者来讲,我是遵循了我们自己的这样一个职责吧。
主持人:那你跟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呢?那个人的反应是什么?赵忠祥:说完之后,他反正就弄回来了嘛。
主持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忠祥:也没有说什么,就不再多讲了。我觉得犯不着为这点事口角起来,我想他那么做也是为了工作,只不过他没有跟我沟通。我告诉他,他理解了,我说中国不那么做,哪能把一个客人搁在角落啊?
国庆45周年
摄于年10月,天安门城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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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和往事
主持人:大家在看到赵忠祥风光的同时,没有人能体会到一个播音员,在喜欢新闻工作岗位的时候,却离开的这样的一种感受。赵忠祥:我觉得我不期望任何人,甚至我的亲人去理解我的内心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一定要自己回去面对的。
主持人:那你做了些什么呢?你怎么跟自己去面对?
赵忠祥:我没有什么做什么,我就想如果我是北冰洋上的一个北极熊,我这个冰块不行了,我就跳到下一个冰块上,我总是不能沉下去。当然这是极个人的一种想法,每个人都应该有这种准备,事实上,你的工作不可能永远心随所愿,每个人都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一种波折,或者是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
主持人:最主要的是要找到那个冰块让你先上来。能够一下子找到那块冰块吗?赵忠祥:我当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但是我绝对不想自己沉沦。因为播音大家都知道,它是一个谜,它是一个什么谜呢?就是你在自然程序的这样一个工作当中,你很难去想,就像你所说的,每次是你的告别演出,每次就是你的绝唱,这都是很难说的。这生命是个谜,因为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哪天会与人世告别,这真的不知道,也可能你活到多岁,那就不好说了。
主持人:其实谁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局。赵忠祥:我觉得在这个方面,很难说到底什么时候就洗手真的不干了,只要我觉得能干,我还会去干。
国庆50周年
摄于年10月,天安门城楼上
主持人:因为我们这个栏目的名字就叫《往事》嘛,而巧合的是,您两本书的名字,都是以带有岁月这样的词语为名字的。刚才我们其实只是谈了你更多的这种工作岁月上的一些片断,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理解岁月这样一个词,或者说如何看待往事?
赵忠祥:往事呢,确实是你走过来的一个经历,往事呢,是你回味的一个无尽的宝藏。我看到俄国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一个《白夜》,《白夜》被前苏联非常著名的导演培利耶夫拍成了一部彩色故事影片,在中国上影,前头就出现了一个老人,在临窗抽着一个烟斗,在烟雾的缥缈当中,回味他年轻时候,初恋的一个情结。我那时候非常年轻,我那时候还没有恋爱过呢。
主持人:那你就开始向往了?赵忠祥: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镜头很感人,我就记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消逝,我经常会想到那个镜头,直到我和它重合,觉得我也是到了这个年龄段了,在烟雾的缥缈当中,往事如烟,那么在这样一个烟雾的缥缈当中,我真实地存在于我心目当中,它撞击着我,使我的情感,还在不断地有一种人文的这样的涌动的时候,我想那都是值得我珍惜的我的岁月,我的岁月是真真实实地度过的,我非常感激这个时代给了我这么好的机遇,尽管我个人可能会有一步两步走得很糟糕,甚至一步两步是客观我不是很公正,但是总的来讲,我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
主持人:你怎么看待你的糟糕呢?你所提到的?赵忠祥:糟糕就是你自己的不乐意吧。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得意啊?总有你不得意的时候吧?总有你一个情绪低潮的时候,低落的时候。但是你一定要想到普希金的那句话:在那阴暗的日子里,想到光明。当我们在回忆的时候,就要说不要因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耻,我们毕竟还做了一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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